忆梦者文学>玄幻小说>踽踽 > cater11
    那是一个梦。

    粘腻、潮湿、沼泽般的梦——季斳在半夜醒来,忽然喘不过气。

    他看到刚步入成年人行列的,年轻的自己,在成年那一天被哥哥亲手拖进了一个深渊。而造成这一切的种种的始作俑者,正躺在他的身边,和他共享一张床铺。

    这个认知在他脑子里炸开了一朵花,季斳机械性地垂下眼睛,英挺的侧脸冷漠极了,郁气逼人。

    昏暗的灯光下,饶是平日里看习惯了,男人熟睡中的模样仍撞得他心神一荡。季斳平常很少有时间这么端详着季郁之的脸,大多数时候他们是别扭组合在一起的两株枝丫,他看得极为仔细,好像妄想从那张脸上找出他们一丝一毫的相似,可是没有,季郁之像极了他早逝的生母,季斳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似乎是对那惊鸿一瞥过的女人有那么些印象。

    那是个苍白,孱弱的人。偶尔地笑,像是冬日细雪下稀碎枯萎的花,透着死气沉沉的生机。女人平日里总是在自言自语,时哭时笑,于是显得那个小小的微笑更加可贵。远山似的黛眉和一双乌黑的眸,比山水画里的美人还要清丽三分。

    可惜早早就没了。

    暗夜里时光遂目光一起流淌,季斳的眼神向下,再向下,视线落到了还未凸起的小腹以及一条薄薄的绒毯上。他忽然红了眼,以肚脐为中心的腹部涌出了刺痛,又或许是他的幻想,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跳起来大喊大叫,把兄长从被子里拉出来,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

    然而终归是没有发生,季斳忽然感受到一股无力——像是一张白纸被人捋平放置角落的无力。他被抹平了,凶手是哥哥。

    质问逐渐成了几不可闻的呜咽,那些哽咽碎在了咽喉间。他透过指缝,看见了季郁之眼下淡淡的乌青。然后意识到今天没有看到佣人,一个都没有。

    怀孕后他一直在闹脾气——他一直是这样的,只是现在更加喜怒无常。而季郁之,或许是出于对未出世的骨肉的怜惜,作弄他的次数少了很多,于是更加助长了他的威风,季斳开始不爱见人,在人多的地方,他会有种皮肤被人肆意舔舐的、恶心的感觉。曾经追求被“众星捧月”而带来的虚荣感的日子,随着现下还未胀起来的肚子而离他远去。他闹着要搬到郊区,闹着要遣散佣人,到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了一个负责园艺的园丁,以及一个从事他们家多年的老妪。

    那么季郁之呢?

    季斳眨眨眼,大脑迟钝地意识到,郊区的房子里市中心的距离多么远,早晚高峰要堵多久的车,以及他的哥哥是怎么从那么一大堆待处理文件中抽出时间两头跑的。

    可是他又看见搭在肚子上的薄毯,那是一个精巧温婉的弧度,服帖地挨着他。像是一个嘲讽的弧度,赤裸裸地嘲笑他的懦弱和逃避。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漫上脖颈,房间的温度适宜极了,他却好像是迷失在大雪纷飞里的旅人,被冻得四肢百骸都颤抖起来。

    接着身边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季郁之终于睁开了眼,半梦半醒的些许迷茫冲淡了那双眼睛平日里携带的一切精明冰冷的算计,他轻轻地靠过来,像是一只摒弃了一切世俗礼仪不通人事的小兽,秀气挺直的鼻梁在季斳的脸上蹭来蹭去,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困意:“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而他合该是应该拒绝的,但季斳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顺遂地顺着季郁之的动作,缓缓陷入一片沉默的被褥,沉浸在浮云一样的柔软中。他听见旁边渐趋平稳的呼吸声,忽然开口:“我不原谅你。”

    呼吸声停了。

    致命的缄默在房间里蔓延开,季斳抓紧了手里的布料,心脏得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漆黑的房间里他看不清兄长的神情,却感受到了两道执拗的目光钉在他的身上,如跗骨之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