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与的表情从始至终没起过任何变化，仲谋心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像把刀锋一样的明锐，似已洞穿了他的内心，然后白相与也轻轻一笑，缓缓开口：“你以为遗召上写的是白倾的名字，所以我就认输了？”
“不。”仲谋心立即吐出这个字，目光如炬，一字字说道：“先皇为你准备了最适宜你登基的典礼，而你终究不忍心踩着白倾的尸体坐上皇座，白兄，你的父皇早清楚输的人是你了，你太仁慈了。”
白相与看着他，眼神逐渐冷却。
仲谋心嘴角依然微微扬起：“做大事的人，怎能怀有一颗仁慈之心？帝王所做出的每一个重大决定，关乎国家命运，关乎江山社稷，关乎黎明百姓，全是大事，怎可太过于仁慈？你始终是先皇最器重的儿子，只是当先皇欲将大业传承给你的时候，先皇忽然发现他犯下了一个大错，他精心栽培、完美无缺的儿子，应有尽有，有情人、有友人、有亲人，甚至连一颗仁慈之心都有了。可最合适当皇帝的人，该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即使坐拥无边江山，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帝王胸怀江山社稷，不需要仁慈，仁慈往往容易坏了大事，陪伴帝皇终身的，只有寂寞。你想登上皇位，先皇要你洗去身上的仁慈，那有什么比用至亲的鲜血更能洗净一个人身上所有的仁慈呢？但到时候呢？你的朋友，你的情人，所有关心、爱着你的人，终会一一离你远去。”
仲谋心一条一条，慢条斯理地讲下去：“季龄辞官后，你的外公舒大人便权倾朝野，朝中无人能够制衡，即使先皇当时仍在世，亦是有心无力。舒大人一直是支持你这个外孙坐上皇位的，他大概从未将另一个外孙，白倾放眼里过。但哪怕是你当上了皇帝，恐怕也难以牵制你外公的势力，相反，是你当上皇帝，舒大人的滔天权势便越加难以撼动。白倾突然发动宫变，瓦解、重组了朝中的党派之争。”
仲谋心抬起眼皮，深深望着白相与，慢慢说：“你在外打仗迟迟不归，教他寝食难安、心魔肆长，是你，亲手逼迫白倾一步步地发动宫变、谋权篡位、众叛亲离。”
白相与平淡道：“我没有逼他，路是他自己选的。自己做出选择，总好过别人帮他选。他想要的，我已全部成全他。”
仲谋心忽又长长叹口气：“白倾生在帝皇家，有那么个父皇，又有你这么个亲弟弟，竟还未被逼疯，我倒对他有几分同情之心了。他与其说跟你争，不如说是同他的命运做抗争。历史上多少无休止的宫廷政治斗争，多少的皇子公主，面临身败名裂的凄凉下场时，发出一声声悲鸣：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皇家。白倾明知几乎没有赢你的胜算，却还是敢跟你争，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肯再苟活于世，单单讲这份胆魄，倒也教人心生几分敬佩之意。唉，先皇终究是先皇，那么多的儿子里，他给离国选了一个最合适当皇帝的儿子。我们、包括白倾，全输给了先皇。”
仲谋心笑了笑，眼睛里忽然多了些温暖的友情：“你这次回去云锦城，大概皇帝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们的外公舒大人已经告老还乡，白羽泉也被逐出云锦城，发放到岭东这些苦寒之地，虽然两国战事吃紧，但白倾显然已经慢慢懂得怎么做好一个皇帝，这几年，无论多危急的情势，他都是一个人面对的，而且他做得很好。白兄，你于国于白氏皇族，实在已算仁至义尽。唉，你早去早归吧，莫误了婚期，毕竟那么美丽动人的新娘子，想娶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白相与沉默。
仲谋心叹了叹气：“你可是在想林越？想他如今到底身处何方？”
白相与不答。
仲谋心不由无可奈何地笑笑：“这真是件凑巧得见鬼的事，本来能当朋友就算件挺不容易的事情，偏偏却都对同一个女人情有独钟。白兄，不管是当你一辈子的对手，朋友，或是情敌，人生方可不寂寞啊。”
白相与波澜不惊地瞧他一眼。
仲谋心微笑说道：“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找你的。难不成到时候你还将她藏起来不许她见他不成？她已经够听你的话了。”
晚上时辰尚早，我就回房歇下了，最近也莫名变得有点嗜睡。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人进入我房间，点了烛灯，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床铺动了动，被子被掀开，一个人躺在了我身边。
他今晚又来我这里睡。我本以为他不来了。
“冷冷，时辰还早，你睡下了？”白相与柔声问我，然后手触了触我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