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流光容易把人抛

    近来,神识恍惚,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四肢百骸沉重的刺痛了。

    天地寂寂,漫长的时光几乎让她忘了呼吸,也忘了自己是谁。上一个站在祭台上和她说话的人是谁,千百年过去,也忘了。寒来暑往,迟春渐渐,晚来的冰霜雨雪将祭台血色都洗净,风将雕琢过的石祭盘侵蚀,楠木幡旗腐朽成碎块,祭台荒草在石缝里生长,野蛮地与散落的皑皑白骨混成一色。

    一片静默里,仅剩她一个濒死的活物。

    这里曾经是神魔逐鹿的战场,各自麾下的天族魔族战士在此处死伤不知何几。无定河数次枯竭,遍地残骸化做白骨又融进泥土之下。她曾一瞬不瞬地看过相识的好友在脚下腐化成泥土,远远近近的鬼火被风一朵朵吹散,死过一遍的昆仑天柱就只剩她一个人,被一柄神骨长剑钉在缚神石的祭台上,如今风都微弱了,眨眼间就要羽化归墟。

    黑暗中,荒原的浮草在似有还无的凉风里摇摆,夜空透出一丝丝天将明的墨蓝色。扶桑岛曦和氏的三足金乌驮着一轮骄阳缓缓升空,温暖降临,她仍却迟钝地觉得有些冷。很冷,冷得像是能把身体血液都冻结。

    四肢百骸里潜藏的钝痛迟迟到来,却因千百年不曾说话发不出一丝喑哑的声响。温暖的阳光驱散黑暗就要铺到她脚下,她眨了眨眼睛,在朦胧的视线里,昆仑天柱长长的三千祭台仙阶下,竟看到有一人一剑,风轻云淡,踏足而来。

    她还没分清是现实还是妄思,便听到男人冷漠之至的嗓音骤然乘风而来:“我不过离开了一阵,你就把自己搞得这样难堪?”

    她花了很多的时间回想他是谁,最后认出了他手里的剑。

    难堪吗?她想,确实很难堪的。在过往十四万的洪荒之年里,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按照她的脾性,哪怕是死在一场生死勿论的比斗里都对得起她八荒第一疯狗的称号,而不是在这个祭台上沉默地羽化。

    “风渡。”她企图昂起头去看那柄剑,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恍然地,她想起很久之前,她于风中化生时整个西海招摇山上,只有他和他的剑凶神恶煞地伫立在那里,凶煞骇人到周遭三千里大小湖泊仙山竟没有一个人敢住,除了初生牛犊的她。

    后来,他们比邻而居,亦师亦友,两个人径直将整个西南荒占住,现在回想那竟是她还算长的生命力为数不多的静谧时光。再往后,她胆子被养肥了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踏风狐假虎威驰骋八荒挣出许多诨名时,应父神母神之召前往昆仑墟。走前她邀请他同去,他没应。

    是了,他一向不喜欢出门的。

    当时的昆仑学塾不似现在被风雪掩埋。除去他之外,应父神之召的三千八荒神魔尽数都在此处应道进修,整座仙山繁花盛景,梵音如唱。四海八荒习惯各个都不同,交流学习,脾性相似的很快就胡成弟兄,彼此偶尔还有三俩可以玩闹的小酒宴,或是品酒烹茶或是谈经论道,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那里除了进修课业外没有什么是她不喜欢的。

    她一向自觉自己是这天地间最没有悟性的神仙,连同她的好友邻居都说过。进修课业要么是同窗好友帮衬,要么是风渡帮忙,本上十句晦涩的偈语她能懂一句便已经是大善,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有那么多,什么都慢别人一步,浑浑噩噩,荒诞时光。

    她浑身颤了一颤,许久才愣愣地问道:“望舒呢?”她太久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喑哑如低风鸣啸。

    “死了。”他道。是重伤而亡,那御月之神甚至都没能等到他的出现就死在她姐姐剑下。

    “怎么可能,她可是父神的孩子……”